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抽絲剝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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抽絲剝繭

徐鶴曉此時已是閉上了眼睛,既不看曲暮雲,也不去看費春,仿佛老僧入定。

費春在心裏嘆了口氣,嘴上卻還是不得不繼續說了下去:“若是如徐先生所言,那雙魚陽佩真的在你身上,曲姑娘當日中了毒,你大可以立刻將那玉佩拿出來,為她解毒,又怎麽會忍心讓有可能是唐盟主的柳逢舟,在身中黃粱一夢,體弱病痛之時,還要取血救人。而以你與唐盟主的關系,若當日以為柳逢舟便是唐盟主,自然會將直接將那玉佩拿出來,為他療傷解毒,又為何要等到後面才承認。徐先生的行為實在前後矛盾,而在下左思右想,卻怎麽都想不通先生為何如此......”

她說到這裏搖了搖頭,正是此路不通的意思:“因此我便想,若是一個人的做法如何也說不通,那恐怕是前設就出了問題,有人說了謊。於是在下大膽一猜,若是曲姑娘其實本就是好端端的,中毒一事只是你倆配合的一場戲,而先生恐怕根本不知道那雙魚玉佩之事,一切似乎便說的通了。”

“但是,有一件事卻讓你沒有想到,那便是有人居然真的中了黃粱一夢。”

費春的目光掠過一旁站著的柳逢舟,這人此時也正看著她,目光卻是一片深邃,存著些她讀不懂的神色,她心中微微不明,卻沒有時間細細思量。此時徐鶴曉心防漸松,須要趁勝追擊,她於是道:“當日你知道柳逢舟身中黃粱一夢便神色大變,想來先生定是對此毒知之甚深,甚至曾經,調配過此毒,是麽?”

此話一出,一片嘩然。

徐鶴曉在江湖上素來以謙謙君子著稱,又懸壺濟世,醫病救人,怎麽會與這如此歹毒陰狠的毒藥有什麽幹系?

但是當日他行為失常一事,魏紹鈞也看在眼裏,因此他現下只能靜靜望向徐鶴曉,要聽他怎麽說。

眾人都看著徐鶴曉。

他臉上的神色數度變幻,起先十分疲憊,而後眉頭緊皺,不知過了多久,他終於慢慢睜開了眼睛,開始吐露壓迫了他半生的秘密。

“這個秘密本來我預備帶進棺材裏,只因此事乃是我平生最大的憾事、錯事、悔事,也是最不願意回想之事。”

此時,徐鶴曉顯出了幾分如釋重負的神情:“但是大約冥冥中自有定數,也或許是紀文不想我再背負這件事,才讓借你之口,讓我有機會在眾人面前言明此事。”

“醫毒同源,一個醫者的成就,除了醫治疑難雜癥外,便是解天下奇毒。而黃粱一夢便是這奇毒之最,它像這世上一座極難逾越的高山,但是每年都有無數人想要征服它,我也不例外。”徐鶴曉這時談起往事,卻十分冷靜淡然,無悲無喜,仿佛只是一個旁觀者。

“我少時行走江湖,曾經見過人身中黃粱一夢,痛苦不堪,當時我無力施救,十分懊惱,於是便將那人的血留了一些,想要以此研究出它的解藥。但是我鉆研了許久,也沒有進展。後來經別人提醒,知己知彼,才能攻而克之,而解毒也是一樣的,若是配置出黃粱一夢,要解它便易如反掌。”

“再後來,我潛心數年,又查閱古方,居然真的叫我做出了這毒藥,雖然不能說一模一樣,卻也有七分像,足以置人於死地。因為這毒藥是我所配置,解藥自然也容易做的多。”

他這話輕描淡寫,但是聽到的人都已想到了他恐怕是殫精竭慮才研制出了這解藥,而能以數年便能制出與黃粱一夢有七分像的毒藥,又能解之,此人天賦何等高超,想必若是再等上幾年,徐鶴曉說不定就能解開真正的黃粱一夢。

這位醫中聖手,解毒天才卻並無一絲得色,反而露出了十分羞愧落寞的神色,只見他低低笑了數聲,這才道:“因此毒陰鷙,故而我從未將此毒用在別人身上。沒想到第一次,便是用在我此生最要好的朋友身上。”

若說此前眾人驚訝,而後唏噓,又為徐鶴曉感嘆,此時卻只能用驚掉了下巴形容。一時之間居然無人顧得上質問徐鶴曉,為何要對唐紀文下毒。

“怙惡谷一戰前日,暮雲來找我,她與紀文感情甚篤,因此實在擔心紀文應對怙惡谷遭遇不測,便請我阻紀文赴約。”

“當時湛青盟和怙惡谷雖說大戰在即,但是我方勝算還是大一些,即使紀文不出現,只是指揮,只要我等配合得當,也有勝算。但若是紀文身先士卒,不幸重傷或是死去,中原武林便會失去主心骨,那時,便會天下大亂。”

“但是紀文武功蓋世,又智慧絕倫,尋常的迷藥怎能阻他腳步。於是我便想到了那有黃粱一夢七分藥性的毒,只要讓紀文以為被怙惡谷暗算,便能提高警惕,或許便可以不去大戰現場。而那毒初期只是讓人內力阻滯,昏睡不醒,只要服下解藥及時,便不會對身體造成損害。因此我便將那藥給了暮雲,請她下在紀文的飲食中。”

眾人此時卻想到,既然唐紀文已中了毒,為何他還是去了怙惡谷,而既然有解藥,他又為何沒有服下,最終卻落了一個力竭墜崖的下場呢?

“但是人算終究抵不過天算。”徐鶴曉苦笑著道,“那日紀文服下那下了毒的湯藥,卻只昏睡了片刻,便醒來了,不顧身體不適,仍然要去怙惡谷,一直說那裏有人正在等他去救。於是我只好帶著解藥和他同去,只想找機會將解藥悄悄混在茶水裏給他喝下。”

“誰知道,到了怙惡谷,我們還是晚了一步,當時場面已經十分混亂。紀文到了那裏,便急著加入了戰局,而我阻攔不及,被黃泉仙的埋伏所傷,暈了過去,醒來後才發現紀文已經失蹤......”

徐鶴曉沒有再繼續說下去,因為後面的結局江湖上人盡皆知。

“我若是全然心系武林安危,沒有斷錯了局勢,便不會下毒。我若是足夠了解紀文,便知道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獨善其身,這才鑄成了我抱憾終生的大錯。因此我這等不忠不義之人,自然只能以死謝罪。”

在場之人心中有哀有嘆,徐鶴曉雖然識人不清,但是對戰瞬息萬變,救人不及時卻並不能全然怨他。那曲暮雲呢,她又怎麽會這樣做?

眾人去看曲暮雲,她還是俏生生立於人前,仍是一副優雅美麗的模樣,仿佛並未被徐鶴曉的話影響,她柔柔一笑,看著那坐在輪椅上的白衣男子,露出些嗔怪的顏色:“鶴曉,你什麽都好,就是嘴還不夠緊。我當日拿了那藥,就應該殺了你的,那解藥也該由我自己去給紀文才好。”

這時,她又笑瞇瞇看著費春,似乎十分欣賞她:“費掌櫃,好一張利嘴,好一副巧心思,區區數語便讓鶴曉將過往和盤托出。真不愧是——繡衣樓主。”

她一字一頓將這最後四字說的婉轉曲折,聲音不大,對在場之人卻是振聾發聵。

這看似平平無奇的媒人,居然是繡衣樓主!

曲暮雲微一擡手,卻見一陣勁風向著費春而去,瞬時便熄滅了她附近的數根蠟燭。

那一片便暗了下去。

但,她的衣袍下卻隱隱透露出微光。

曲暮雲看著那熒光,微微一笑:“今日人多眼雜,想必你並未來得及換下這百花繡袍,只是在其外罩上其他衣衫,但這夜晚卻無法掩蓋這繡袍的顏色。”

費春見身份曝露,倒也並不緊張,她反正也無法將這家傳繡袍扔了,也無法讓在座眾人都成了瞎子,所幸繡衣樓主不是怙惡谷主,還沒到人人喊打的地步,她便朝著曲暮雲一拱手,真心實意地讚嘆道:“費某一早便知道姑娘是知音人,但是卻沒想到姑娘對在下所知如此深厚。但來而不往非禮也,不知姑娘可也願意將你的過往,說與我等聽聽。”

曲暮雲笑盈盈點了點頭:“可以,不過我要再等一會,然後再等一個人來。”

這一會,和再等一會,有什麽區別?她要等的人,又是誰?

眾人心裏盤旋著無數問題,卻忽然覺得一陣暈眩,紛紛萎頓倒地。

霎時間,整個大廳中,只剩下曲暮雲還好端端地站著。

空鑒大師等武林高人立刻便要運功,卻覺得經脈中居然毫無內力,不禁喝問:“你是何時對我等下了毒?”

他們入夜只吃了些幹糧,那些都是湛青盟倉庫裏的存糧,被弟子取了來隨意分給眾人,曲暮雲自己也吃了的,但是她卻並無異樣。

曲暮雲卻只是看著他們,似乎在想要不要回答這個問題,最終她還是十分體貼地答道:“就在你們進這裏的時候。”

眾人不禁回想那時場景,但是當時她身側附近只有魏紹鈞和徐鶴曉,還有幾名湛青盟的弟子,如何能在眾位武林泰鬥的眼皮子底下,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毒藥散播出去呢?

魏紹鈞心頭一閃,驀地睜大了雙眼,緩緩道:“是那雪中春信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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